生于中国长于日本受尽欺负,她靠扫地刷马桶成国宝级匠人
一扇门在她眼里都是有生命的,擦门内侧和外侧需要用不同的方式。这就是新津春子,日本国宝级匠人。
在很多人看来不起眼的清洁工的岗位上,她为“职人”重新下了一个定义。
生于中国,有着一半中国血统。长于日本,在等级森严而推崇工匠精神的日本社会,以“清洁工”的身份,成为日本的“国宝级匠人”。
这个7月,新津春子的故事在中国的社交媒体上被疯转。
她对80多种清洁剂的使用方法脱口而出,也能快速分析污渍产生的原因和组成成分,还出版了四本清扫方面的书籍。
“扫得最干净并不意味着做到最好。”这是她从业近30年来的总结。
因为出神入化的清洁技艺和打动人心的灿烂笑容,在日本她家喻户晓,NHK电视台为她专门拍摄了纪录片,日本媒体对她的采访需求排到了明年3月。
世界最干净的机场是怎么擦出来的?
新津春子的一天从清晨六点半开始,她背着大大的红色双肩包,走路的速度很快。
坐地铁到达工作地东京羽田机场,人来人往,春子笑着和每位同事问候早安,满满的快乐与活力。
做卫生需要副好身板,所以每个工作日,她用爬楼梯代替乘电梯,到了办公室还会举上一会儿哑铃。
这是NHK纪录片里春子的工作情景,同样的早晨,春子已经度过了21个年头。
羽田机场的年客流量超过6600万,春子的橙黄色工服在行色匆匆的旅人中间并没有多受人瞩目。
如果不是后来成为了纪录片的女主角,大约没人会留意,清理一处饮水池,她会更换三种清洁剂:用中性清洗剂除去水池表面的油脂,在藏污纳垢的下水口换成强酸性除垢液,酸性洗液在容器表面停留不能超过十秒。这还不够,最后还要用含有研磨材料的洗剂把饮水池冲洗一遍。
“这样(清洁干净后)水看起来也会很好喝吧?”春子对拍摄人员说。
她有着特殊的习惯,会拿一面小镜子检查一遍无法直接看到的马桶内圈;已经能映出人影的机场大厅地面,她还要俯下身,检查一遍有没有漏掉的浮尘……
21年里,新津春子先后获得日本“国家建筑物清洁技能士”资格证书,“全国劳动师大奖”第一名。
新津春子工作时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
从郭艳春到新津春子
不过在新津春子的世界里,这座世界上最干净的机场,被她称为“厂子”。
很多中国词语春子都想不起来了,但她仍保留着浓厚的东北口音。出生于中国沈阳,她依然记得东北人习惯把工作地称为“厂子”。
生命的前17年,新津春子的名字是“郭艳春”。父亲是遗留在沈阳的日本二战遗孤,母亲则是一名中国人。
中日混血的身份给了她并不快乐的童年,小学时,中国同学骂她是“日本人”。小孩子表达讨厌的情绪简单粗暴,把她的笔折断,直接丢到桌子上。
没法排解苦闷,她报名参加了学校的铅球队,每天凌晨四点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去训练。
一忙一累,再没工夫搭理别人的评价,还能赚到每个月三十几块的运动员补贴。
17岁时,郭艳春随家人迁居东京,她成为了日本的“春子”。
依然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在日本上高中,班里同学又骂她“中国人”。有一次,同学趁着春子不在教室,在她椅子上排满了图钉。
她跑到老师办公室告状,不会说日语,和老师比划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于是她回到教室,把椅子上的图钉一颗颗捡起来,捧在手里,走到讲台边,将图钉排到了讲台的桌面上。
上课了,老师踏上讲台,看到了布满的图钉,抬头问“是谁干的”,新津春子坦然地把手高高举起,起身指了指讲台上的图钉,又指了指自己的椅子。
新津春子参加劳动大奖赛。
“必须比日本人干得好”
作为外来者,春子在等级森严的日本社会里并没有多少上升空间。父母很长一段时间找不到工作,一句日语也不会说的春子需要一份生计减轻父母的负担。
成为清洁工纯属偶然,因为找来的招聘传单,密密麻麻的日语字符里她只认识繁体的“清埽”。她指着传单上唯一认识的两个字,示意老板要到店里打扫卫生。
为了让老板留用,春子必须比日本人干得更好。
她干活的速度比别人更快,擦桌子也更注意清理桌面之外的卫生死角。因为这快而精,春子顺利地找到了工作。
最忙的时候,一边上学,一边打着三份工,每天没时间休息,也没时间再去顾及那些令她伤心的评价。
清洁工的工作也有“好处”,就是不怎么需要同他人交流,在不会说话、也不会排挤她的垃圾和污渍里,春子度过了自己青春期的最后几年。
生存的压力摆在眼前,春子要让自己成为这项外人看来技术含量不高的工作里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新津春子获得日本“全国劳动师大奖”冠军。
“对你的工具要温柔用心”
在羽田机场,新津春子遇到了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人,她的师父,铃木先生。在那之前,清洁工不过是养活自己的一份生计,多出的所有努力,只是为了在不属于她的社会里站住脚跟。
铃木很温和,既不打人,也不骂人,他把每一个清扫的窍门都教给了春子。但让春子疑惑的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从没听过师父的一句夸奖,哪怕是一句评价。
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如果能拿到全国劳动比赛的冠军,师父一定会夸奖她。
2006年,春子报名参加“全国劳动师”比赛,她严格地按照铃木的教导去执行,认认真真地清理比赛场地的每一个角落。赛后她胸有成竹,觉得自己肯定是冠军。
结果出来,新津春子只获得了区第二名。
对春子而言,第二名没有任何意义,她跑去问师父:“为什么你教的东西我都做了,我还是第二呢?”
铃木说:“因为你(对东西)没有对人的温柔感。”
“对一个东西能有什么温柔感啊?”春子迷糊了。
铃木摇了摇头:“你用的东西的确没有心,但你想过做出这个东西的人吗?如果那个人看到你这样使用这些东西,他会伤心的。”
新津春子哑口无言。
一直以来她都只注重打扫的结果本身,忽略了对使用工具的管理。经常随手把药水、抹布等丢在一边。她从来没有想过,用完了那些东西,应该用干净的布擦掉瓶身上残留的水,再规规矩矩地放回原位。
有了这份思量,春子在随后到来的复赛中一举拿下冠军。
出了领奖台,她迫不及待地赶回办公室和铃木分享,“我得第一了”。
不能把大家教成机器人
领悟了铃木的教诲,春子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始终秉承着“对人对物的温柔感”。
哪怕是一扇门,在她眼里都是有生命的。
她会观察,门的外侧和内侧污物的类型完全不同。外侧一般是小沙石颗粒,经风吹雨淋还会刮上黑色的灰尘。
清洗时,绝不能上来就用清洗剂用力涂抹,这会让颗粒物对门的表面产生磨损。要先用掸子掸掉浮尘,再用抹布朝一个方向轻轻擦拭,然后才能动用清洗剂。
门的内侧则是油脂类污染物,使用酸性弱一点或中性的药水,用水抹布擦拭。
“这样就会让门的寿命久一点。”春子说。
几年前,她被提拔为清扫部的课长,成了整个“厂子”里唯一的女性课长,这在女性相对不受重视的日本职场里已是非常难得。
新津春子把她领悟的所有技能和细节都教给员工,但她并不注重学员们技术掌握上的严格考核。
“过分地强调技术最多只会把大家变成扫地很好的机器人,真正干好工作,不在于技术,而在于用心。”在春子心里,能把这份温柔感传递出去,是自己对四年前病故的铃木最好的交代。
除此之外,她还教会员工们用中文说东北味儿的“你好”,在机场碰到往来的中国人时,这个带着笑容的“你好”,会给彼此增添一点快乐。
她不再迷惑于自己的身份,东北味儿的中文,日本人的严谨和敬畏心,她都无意摆脱。旧时的不快乐已在半生磨练中烟消云散,“我既是中国人,也是日本人。中国人说日本人不好,我会不开心;日本人说中国人不好,我也会不开心。”
【快问快答】
每日人物:会觉得清洁工作枯燥而辛苦吗?
新津春子:没有什么辛苦。因为我感觉特别有乐趣。
每日人物:你觉得乐趣在哪儿?
新津春子:除了对物品,对客人来讲,他们会想在什么空间上是最舒服的,我就一直在想那些,想到那些才知道怎么工作。
每日人物:你是怎么想到别人想不到的那些细节呢?
新津春子:其实这不是用脑袋想的,都是用身体记住的。
每日人物:用身体记住是指什么?
新津春子:不用脑袋去净想那些怎么让自己清闲的事,脑袋即使想着别的,手还是会自动去工作。达到那个程度才可以。
每日人物:如果自己刚打扫完,马上又被弄脏了,你心里会觉得很麻烦么?
新津春子:哪有那个想法啊,这样的话可不行。没有他们(旅客)的话你是吃不到这碗饭的。他们不把那个地方弄脏,清扫人员也就不需要了。知道又被弄脏了,得高兴才行。
每日人物:你身边的清洁工都这么想吗?
新津春子:七八十岁的人都想到这些,现在年轻人想到的少了,所以我现在开始教他们。影响到的一天比一天多一个人了,那我的工作就做成功了。
文章为每日人物原创,尊重原创,侵权必究。
点击以下 关键词 查看往期内容